岁月荒凉

　　金色的阳光在天边舒展婀娜的身姿，轻盈地匍匐在这棵枝干虬结的老树肩头，那些沧桑的岁月安详地低喃着，那些从前的记忆，熟悉到让我无法相信。
　　儿时爱看祖父在稻田里的一切劳作，弯腰、举手、躬身、下蹲…整个灵魂都沉浸在劳动的美里--沉默的牛是美的，挥舞农具的祖父绷紧而流畅的身影是美的，从牛背上缓缓下沉的夕阳是美的。祖父在我专注而热切的目光中一年又一年地忙碌，牛溅起的泥浆被岁月小心收藏，夕阳依旧。
　　当热切慢慢消退，间或低沉的牛哞声渐渐消失在时间的大风。祖父也渐渐白了胡须，佝了腰背，仿佛终于在这个世界面前臣服。他开始钟情那柄"残喘"的镰刀，在温暖的午后蹙眉沉默，看我一年比一年遥远地憧憬，以及垂眉。
　　我常常感觉到他的孤独，却不知道它藏在何处，又将吹往何处。始终沉默的村庄在他身后，逐渐荒凉的田野在他身前，大风呜呜地刮着。他在时间下一点点弯下了腰，那些属于他的年轻、力量，甚至岁月都被抽离，雁过无痕，唯有这荒凉愈来愈深地烙进他的灵魂和骨骼。
　　他知道创家立业的不易，明晓抛弃土地的痛苦，知道当一个人在追求丰足物质的同时，岁月的荒凉也会从身后无声地逼近，而他独自承受。祖父已不再有壮年时的意气风发，也不再有气力高高执起牛鞭一下一下地锤炼面前的漫漫时光。
　　此刻在这棵老树前，我想象着祖父，乃至祖父的祖父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弯腰举首，从生机到死寂，从暖春到隆冬，从欢欣到无奈，声声吆喝和深深叹息仿佛正奋力穿透时间，刺破岁月，重重击在老树的干上，晕开一环又一环年轮，向无边荒凉执着发声。
　　远离了霓虹闪烁，车鸣尖利，不见了匆匆行色，冷漠表情，也许父辈们寄放给时间和老树的记忆和力量更能带给我生命的真实质感，也许岁月--所有时间和生活漫过的地方，都只剩下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