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 耶 怀 古

　　里耶是一本大书，你永远都读不完，唱不尽……———题记可以因秦简而闻名，却并非因秦简才存在。早在秦简制作之前很久很久，甚至连秦国都还没有的时候，里耶就已经昂首挺立在这里了。早先的濮人、叟人和今天的考古工作队员都这么说。是啊，大约在新旧石器时代，差不多一万到三万年前吧，一面古朴的人性的旗帜就飘扬在里耶的土地之上。
　　但我决不是因为里耶的古老而感叹。其实，在到处都玩乡村旅游的今天，古老似乎已经成为旅游的一种必要条件。而且，在各种各样的旅游宣传中，旅游村镇的历史动辄就是远古，远远古，远远远古……仿佛只要村镇一“古”起来，别人兜里的钞票就可以被吸来似的。
　　尽管如此，面对湘西州龙山县的里耶古镇，我仍然还是要伸出大拇指。因为，里耶的“古”，与一般意义上的“古”不同，它绝对不带有铜臭味。而我今天所写的《里耶怀古》，怀念的也是里耶的那种颇具“超越性”的“古”，而非旅游意义上的“古”。
　　里耶的“古”有超越性？是的。在我看来，它的这种超越性主要表现为对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的超越。我们中国的历史，通常都说是五千年，其起点大约是炎黄时期。在这里，“五千年”实际上也就成了一种衡量历史是否悠久的尺度，也是中华民族集体记忆的一种边界。可里耶的历史呢？因为它的新、旧石器文化遗址的出土，从而超越了这种衡量历史是否悠久的尺度，也超越了这种集体记忆的边界。要知道新、旧石器时期的历史，最近的也有七千年，远的甚至可以到三四万年哩！还有，里耶历史的超越性还表现在对现有历史的超越。自从在里耶的中华一号井中蹦出一大堆秦简以后，这些秦简的记载逼着人们非得改写秦朝历史不可！而这种对现成历史的改写，本身就是一种超越，因为它确实远远超出了人们原先的记忆。时间的超越，是一种纵向的超越。里耶历史的超越性还表现在横向的超越上，即文化空间领域的超越。通俗地说，里耶不仅只是时间的古老，而且还闪烁着文化的奇异之光。这里，我不想说今天你在里耶古镇中能够看得到的东西：什么乾隆时期的货运码头，什么康熙时代的石板街道，什么明代的民居建筑，还有什么宋朝土家先民修建的婆婆庙，唐朝酉溪蛮高唱的竹枝词，以及隋代毕兹卡人的婆婆树祭祀仪式，什么东汉时期武陵蛮人的“旋锅盖”仪式，什么秦朝时期的简牍……我只想和你说说只有里耶文明进化史中才存在的民间 “拖婆婆树”的文化场景。
　　久旱不雨，禾苗枯焦。刚转入农耕的里耶先民们眼看着一年的辛苦就要毁于一旦，眼看着自己的妻儿老小就要忍饥挨饿，心中十万火急。他们先是求山神，求土地，然后再求河神，求祖先，然而这一切乞求都毫无用处，烈日依旧，干枯依旧。于是，人们开始变得不再理性，甚至逐渐转入某种集体的疯狂：他们砍倒了被视为祖先神灵的 “婆婆树”，觉得还不解恨，又用山中的老藤将“婆婆树”捆住，拖着它到处游走……烈日，古树，宽宽的摆手坪场，杂沓凌乱的脚步，还有扯心裂肺的嘶吼……正当人们向自己的祖先神灵发泄内心愤懑的时候，不知不觉中，烈日竟然被乌云遮蔽，一场沁人心脾的大雨从天而降！雨水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发疯似的嚎叫着，欢笑着，舞蹈着……从此以后，每逢干旱，里耶百姓们就会将那棵古老的婆婆树拖上一阵子，而且每一次拖动，里耶这片天空真的就会下雨，千百年来，似乎从来都没有让人们失望过。
　　你可以称赞里耶求雨仪式的神奇，也可以指责里耶求雨仪式的落后。但里耶的百姓们却不管别人的评说，硬是从七千年前的新石器农耕一直拖到了民国时期。其间到底拖烂了多少古树？磨断了几多藤索？弯曲过多少腰板，啸吼过几多过客……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啊！它们都成了历史的烟尘，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飘散，只留下一些忧伤的歌谣和一些沉重的传说……让我们记住这一段段漫长而又艰辛的历史，记住这一场场疯狂而又理性的活剧，记住这一幕幕神奇而又独特的文化仪式吧！因为，这一切，都只有在里耶的土地中才能生长，只有在里耶的文化中才能感受，也只有在里耶的氛围中才能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