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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落了

作者:刘斌查看:67




  学校种了一排桂花树,棵棵浓密粗壮,煞是喜人。叶落秋深时,黄色小花你推我搡地蹿上枝头,活泼的香气跳跃满鼻腔,将我的思绪紧紧萦绕在远方的故土上……外婆木门前也种了一棵桂花树,它不同校园里的桂花树般精致,它横枝逸出,虬干苍莽,两人合围不拢的树身,投下半径超过两米的阴凉,充满庄稼汉子的野味儿。儿时,外婆裹着灰大袄,双手举着竹竿摇摇晃晃地站在树下,用力敲打那簇簇黄花,枝叶乱颤,痛得老桂花树在秋风中猛烈地咳嗽。“外婆!左边的花多!再往上一点更多!”我蹲在地上,被纷纷扬落的桂花雨洒满全身,忙不停地拾着,每每等到双手捧满了桂花才想起扔在一边的篓子。
  外婆手巧,善酿桂花酒、熬桂花糖、煲桂花汤、泡桂花茶等,儿时的我最爱那香甜酥软的桂花糕。外婆把新鲜桂花用井水淘干净,晒在大石阶上。接着忙活着勺一碗面粉和糯米粉,洒大把的白糖。外婆把桂花和糖粉混在一起,缓缓注入清水,粘稠的桂花团儿挂而不断,放在蒸笼里,上面再盖一层洁白的纱布。噼里啪啦的红火映着外婆添递干柴的手,也映着我注满希翼的小脸。
  等到添了四、五根柴火的时候,桂花糕就可以出笼了。外婆把桂花糕晾在砧板上,滴上几滴小磨子麻油,用锃亮的刀切一半桂花糕,用油纸包好塞到我手里,再把剩下来的切成许多小块放在碗橱中。桂花糕烫的我急得直跺脚,把油纸糕儿从这边手丢到那边手上,大口大口的吹着气。滑软油润的糕儿在舌尖上打转,浓郁的香气在空气里嘴巴里叫得那叫个欢啊!“慢点儿吃!莫烫坏了嘴哟!”外婆爱怜地怪着。
  “斌子!你家又在做桂花糕啊!”隔壁的娃子翻上外婆家的墙头,乐嘻嘻地嚷着。怀揣着大块桂花糕的我惹得周围孩子好生羡慕。长大了些后,我吃了一波又一波的一毛一袋的冰水儿,两毛的大袋子辣条、甜水冰棍儿……久而久之,我对桂花糕的热情逐渐转为淡淡的厌弃。
  深秋是农家孩子最骚动的季节,村头坡上的桑葚紫了,隔壁的橘子挂满树枝,还有山上的小野猕猴桃……那个时候的我除了馋还是馋,等到月亮升起,跟着年纪大点的孩子偷偷钻到春贵家地里,踉踉跄跄地踩烂了半片田。我们把花生叶子连根拔起,坐在葱郁的叶子中间摘清脆可口的生花生吃。第二天,春贵媳妇儿挺着大肚子在田里哭喊。外婆看着我鞋子上的花生叶子,心里明白了个半分。外婆脸绷得紧紧的,愣愣地看着我,大手在空中扬了半天硬是没有落在我身上。半晌后,外婆一声不响地提了小半篮子的瓜果向另一头的春贵家走去……外婆回来时,家家户户屋顶上已经冒起了炊烟。她如释重负地放下空篮子,坐在院子里,无论我怎么撒娇卖乖,外婆都只自顾自地做事并不理会我。外婆把桂花倒进大筛子里,干裂的大手快速地将筛子上下甩动,又在空中来回划了好多圈,那堆桂花像金色的沙丘,流过来又淌过去。外婆坐在木凳子上,把大筛子护在怀中,眯着眼睛挑出一小堆金灿灿的 “沙子”,乌紫的嘴巴啾起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的装在小囊袋中。起身挂在我的床梁上,说是起安神的神效。夜凉如水,我躺在垫子上,缠绵悱恻的桂花香萦绕在我的鼻尖,歉疚与羞愧中的我突然钦佩起它来了!桂花采摘下来,失去了生命的养分但仍不失其香,风骨傲然。窗外,桂花树枝叶萧瑟,但仍不失其节,傲然挺立;黄花簌簌,但不失其骨,暗香浮动。
  一个深秋的午后,外婆躺在她的木板床上,双手僵硬地垂下来,面目安详。婶子哭诉着,这天,外婆起了个大清早,兴冲冲地打了许多桂花,然后蹲在地上往灶里添柴火,支着身子起来时没稳住,一头栽了下去便再也没有醒来,屉笼里还蒸腾着桂花糕的清香。那一次我没有吃外婆做的桂花糕,我已经很久不吃了。七岁那年,在县城上班的父母把我接到了城里上小学,我是一只迁徙的候鸟,远离了我熟悉的乡土和把我疼作宝贝疙瘩的外婆。每年到了桂花树飘香的时节,母亲常常带我回外婆家探望。外婆乐呵呵地举着竹竿子晃悠在树下,完整的花朵落下,而枝叶不伤。外婆以往紧身的灰袄现在衣管子空了许多,飘荡在花雨中像一张旧帆。母亲立在灶前和外婆拉着家常,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外婆洗桂花、揉面,年年如此。母亲总是对外婆刚做好的热乎乎的桂花糕赞不绝口,幼时对桂花糕司空见惯的我坐在凳子上吃着带来的饼干,坚决抵触着外婆讨好般递过来的美味。那时外婆总会流露出一股沮丧的神情,一团灰云笼罩着她皱纹密布的老脸。这些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外婆去世后,每年秋天,母亲都会去趟乡下帮婶子割几天麦子。回来时,总爱摘几把桂花枝插在玻璃瓶里,放在窗子上,淡雅的桂花味夹杂着丰腴的大麦香,弥漫着整间屋子。今年秋天,母亲突然心血来潮,买了面粉要做桂花糕。我满怀希望地守在厨房前,紧紧瞅着母亲把面粉、糯米面和砂糖简单揉成团儿放到电饭煲里蒸个半钟头,再洒上一小搓桂花儿。做好的桂花“傀儡”看上去很粗糙,咬起来蓬松干燥,不像外婆做的桂花糕像是被活通了经脉一样口感爽利。我悻悻的咬了几口,便丢在一旁不再理会。
  窗台上的桂花轻柔地飘落,像是害怕打扰我的思绪似的。萧瑟的秋风中,我悲痛地意识到,外婆做的桂花糕,是我一生再也吃不到的美味。
  (此文获得2015年“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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